时间:2006 年 2 月 17 日,沃伦·巴菲特答沃顿商学院学生问
提问: 伯克希尔有众多优秀的经理人,您特别擅长发现和选择人才。人们常说,有才能的人,特别难管理。我们将来要从事经理人的工作,请给我们提供一些建议。您的经理人绩效特别高,您是怎么管理的?
巴菲特:首先,我说两点。
1) 我有机会自由地挥毫泼墨,创作自己的作品,这是我人生的幸运。
2) 我喜欢展示自己的作品,我喜欢得到掌声。
在选择经理人的时候,我盯着他们的眼睛,问他们是爱钱、还是爱生意?如果他们爱生意,但不能每天早晨从床上蹦起来去工作,那是我的错。
我有责任给我的经理人提供两样东西:一个是让他们创作自己的作品的自由,另一个是掌声。我给他们鼓掌,他们觉得我的掌声恰到好处,因为我懂他们管理的生意。我只是换位思考而已,把适用于自己的,也提供给别人。伯克希尔的很多经理人本身已经很富有了。在他们将生意出售给伯克希尔时,我要他们看着我的眼睛说,是爱钱,还是爱生意。我不和经理人签合同。当我们的经理人早晨6 点半就起床去工作时,他的妻子问:“你这么起早贪黑的,赚来的钱都送到了奥马哈,你何苦啊?”我希望,他妻子这么问他的时候,他能给他的妻子一个很好的回答。
我有责任建立一套合理的薪酬体系,这套薪酬体系不是发伯克希尔的股票期权(伯克希尔股价的高低与他们的业绩不直接相关。)
我给老虎伍兹当过球童,我在伯克希尔要做的就是找到各行各业里的老虎伍兹。在工作上,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,和自己喜欢的人共事。如果这个人,不是你敬佩的、信任的,肯定不行。我只聘请我愿意和他做朋友或邻居的人。我选择让我的生活更轻松的人。谁都没办法和让自己反胃的人共事。
提问:请推荐您最近读的几本书。
巴菲特:非商业的书,我推荐凯瑟琳·格雷厄姆 (Katharine Graham) 写的《Personal History》,这本书充满真意,讲述了最有趣味的一种人生。凯瑟琳是一位有能力的女性,但是她的母亲和丈夫都说她不行,所以她自己特别缺乏自信。后来,她全凭自己的坚持,最终取得了成功。凯瑟琳的自传写得太好了,我都不敢写了,怎么写都不可能比她写得更好。
关于商业的书,我推荐本·格雷厄姆写的《聪明的投资者》,学会了格雷厄姆教的思维方式,不可能做不好投资。
1) 买股票就是买公司。不想要这家公司,也别买它的股票,学会分析生意。
2) 市场是你的仆人,不是你的老师。
3) 每笔投资都留足安全边际。
查理·芒格写的《穷查理宝典》,查理关于商业和人类行为的智慧简直逆天了。他从冷眼旁观中有很多领悟。《客户的游艇在哪里》,一本好看而且有智慧的书。
提问:您对投资的热爱从何而来?
巴菲特:我觉得投资是一场充满魅力的比赛。参与这场比赛的人如此之多,也可以说,投资是一场终极的比赛。我应该是天生就有投资的基因吧。在这个时代、在这个地方——伟大的美国社会,我天生具备投资基因,实在是幸运。如果我出生在非洲,为了不被狮子吃掉而拼命奔跑,大声喊着“我会配置资本”,我有投资基因,也没用啊。
内布拉斯加家具城的 B 夫人是天生拥有商业基因的。只是她年轻的时候,从苏联长途跋涉到了美国,才发挥出来。来到美国之后,B 夫人的大女儿5岁时去上学,在学校里学英语,B 夫人的英语是向自己的女儿学的。经过16 年的努力,B 夫人攒下了 500 美元(每次她攒够 50 美元,就寄回苏联,资助亲戚来美国)。有一次,她走进美国家具城,简直看呆了。她模仿美国家具城的名字,自己开了一家店,进了 2000 美元的货在自己家里出售。内布拉斯加家具城现在的营业额已经高达 3.5 亿美元。她不会读,也不会写。在我们签的合同上,她只是打了一个记号表示同意。她的竞争对手曾经把她告上法庭。她自己为自己在法庭上辩护,她说:“地毯,我是 2 元进的货,卖3 元,他们卖5元。您说吧,请问您觉得我应该从自己的客户身上敲诈多少?”后来,连法官都从她那买了地毯。从 B 夫人的事迹中,我们可以看出,她身上必然有过人之处。这个过人之处不是高智商。伯克希尔有很多没念完大学的经理人。B 夫人很少在家,
几乎总在店里。她很少请人去她家里,我拜访过她几次。在她的家中,所有家具上面都挂着绿色的价签,她说这让她更有家的感觉。
老虎伍兹每天都练习打 500 个球。每一个球,都不是随便打的,而是心中看好了具体目标,一定要让球落在草坪上的某个地方。只是为了钱,根本做不到。我喜欢投资就像我喜欢打桥牌一样。我一周打 12 小时的桥牌。打桥牌对我来说很重要,拥有一艘游艇、五栋大别墅,我绝对受不了。提问:您如何看待美国日益悬殊的贫富差距?富人应该为社会做些什么?巴菲特:假设这样一个情景:在你出生之前的 24 小时,一个精灵出现了,它给你一个权力,你可以设计自己将要生活的世界,社会制度如何、政治制度如何等等。精灵也有个条件,你必须从 60 亿张彩票中随机抽取一张。这张彩票将决定你在这个世界生下来之后,是怎样的人,是黑人还是白人、是富有还是贫穷、是男人还是女人、是身体健壮还是孱弱多病、是聪明过人还是头脑迟钝。你已经知道了,自己要随机抽取一张彩票决定自己生下来是怎样的人,那么你会设计一个怎样的世界?
你一定希望设计一个富饶的世界,生产力不受制度的任何阻碍,物质资源极大丰富。你一定希望设计一个像选拔奥运会运动员一样的机制,让杰克·韦尔奇去经营通用电气,让麦克·泰森去打拳击。美国在这方面做得很好。机会均等特别重要。首先,要建立一个有监管的自由市场,使得生产出的产品能满足人们的需求,
这是第一步。然后,要建立一个公正的社会,把那些没抽到好彩票的人照顾好。美国发展到今天,智商 80、90 的人能做的工作很少。整个社会群体的智商分布没变化,但工作对智商的需求却变了。
一个富足的社会应该消除不应有的恐惧,社会保障制度是一项特别好的制度。100 年前,美国还没办法建立社保制度。1930 年代,时机成熟了,美国的社保制度建立了起来。美国的机制体制能充分释放人们的潜力,所以我们才这么富裕。中国已经逐渐赶上来了。1790 年,一个智商 90 的人能做90%的工作,即使是没有抽到好彩票的人,也有许多机会。在当今时代,人们的智商分布曲线没变,但工作对智商的需求变了。
提问:最近“按基本面选股定投”(包括乔·格林布拉特的书)比较流行,即按照股息、估值等基本面数据选股,而不是像传统的指数那样按市值分配权重,您如何看?
巴菲特:乔的理论基础是用便宜的价格买好公司,我同意。乔写书,是写给那些希望得到一套固定体系的人。一个投资者,如果能看懂生意,可以实现更高的投资收益。如果看不懂生意,乔给出的那套体系比看 CNBC 强多了。例如,一位牙医,不想花太多精力研究投资,完全可以用乔的方法。乔的方法是分散投资,所以承受得起偶尔遭遇公司欺诈或个别亏损。格林布拉特的根本出发点是用便宜的价格买好公司,在座的各位都有很大的潜力,你们有能力自己去研究公司,研究公司的生意好不好、管理层是否优秀、股价是否合理。我做投资就是研究这些。乔的书很不错。
提问:请问评估一位基金经理应该看多长时间的业绩?有很多价投大V推荐Oakmark,但是它在过去 10 年里的收益率只有 8.4%。
巴菲特:我评估基金经理人不是只看数字,我要看业绩是怎么取得的。例如,在8 年时间里,20 个人都跑赢了标普指数 300 个基点,我可能会排除其中的18个。在市场的不同阶段,总有这种或那种投资风格的收益特别显眼。就像浮在池塘上的鸭子,天下雨了,鸭子以为是自己把自己升高了,其实是下雨了。这也不能怪鸭子。在某个市场阶段,某种风格恰好能赚钱。我几乎没见过能改变自己风格的人,有的话,也非常少。
1969 年,我关闭了自己的合伙基金,需要给我的客户找到新的投资途径。我把资金寄还给客户,不知该说些什么好。我推荐购买市政债券,还推荐了两位基金经理,一位是比尔·鲁安 (Bill Ruane),另一位是桑迪·戈特斯曼(SandyGottesman)。
我退出是因为我不看好当时的市场。有些客户资金量较少,桑迪不感兴趣,比尔接纳了他们。最初的几年,比尔的业绩比较差,但我一点都不担心。
再以长期资本管理公司为例,我知道他们是一群全世界智商最高的人,但是他们过分依赖统计方法了。他们用的杠杆特别高,不怕一万、就怕万一。
提问:您曾经说过,伯克希尔时刻准备着应对大灾难,您为什么这么说?
巴菲特:查理和我比较擅长考虑最坏的情况。
我研究过历史上11 次最严重的经济危机。我们现在考虑的是,如果股市关闭几天或几个月,伯克希尔要具备应对的能力。我们经营的伯克希尔不依靠任何人。
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卖出新国债,买入旧国债。新旧国债的价差达到10 个基点时,长期资本管理公司认为价差一定会消失。最终价差确实消失了,然而,在1998 年 9 月,价差最大拉到了 30 个基点,完全不能用任何逻辑解释。这个机会,伯克希尔也参与了,但是我们没拿可能伤到我们自己的资金量去参与。机会是好机会,问题是只要与零相乘,再大的数都得归零。聪明人用不着上杠杆,蠢人没资格上杠杆。
伯克希尔可以利用保险业务的浮存金,但是我们的浮存金不是一成不变的。作为保险公司,我们特别担心大灾难。我们承保海湾地区的巨灾险……伯克希尔准备好了因某一场巨灾而损失60 亿美元。我们承保全球最大的风险,我们自愿去承担巨大的风险。我们做好了准备,即使股市关闭 6 个月,也有能力应对。我们不依靠任何人,我们自己有流动性。
提问: 您讲过,用 1 角钱买 1 元钱的东西,但是价格到了1.5 元,您为什么不卖?该什么时候卖出?
巴菲特:在我投资的前 30 年中,我能找到的机会特别多,值1 元钱的东西,我 6 角钱就卖了,因为找到了另一个更好的机会——值1 元钱的东西只卖4角钱。现在情况不一样了。现在,只有生意变了或者我们不信任管理层了,我们才卖出。如果现在我只管理 1.5 亿美元,我不会像管理伯克希尔这样投资。1951 年,我刚毕业的时候,我翻看穆迪手册。在第 1440 页上,有一家公司,1949 年和 1950 年的每股盈利分别是 21.66 美元和29.09 美元,股价在13-30 美元之间。这样的机会,让人眼前一亮。我读了公司的年报,找业内人士调研,发现这家公司毫无问题。这本大厚手册,越往后面翻,金子越多,我真应该从后往前找。
在今天的美国,很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。但是,我在韩国找到了20 只市盈率只有 2-4 倍的股票,公司都是基础行业的好公司。这些公司是没人推的,因为它们缺乏流动性,赚不到多少佣金。我对西方国家的股票比较熟,对韩国股票不太了解,所以不能投入大量资金。[巴菲特还说,他用分散的组合购买韩国股票,也是为了防范个别公司可能产生的风险。]
提问:您如何评价 Jim Cramer?他决定买哪只股票,能把股价拉升5%以上。他是否就是市场先生的化身?我听说,他有时候刚爱上一只股票,但没过几周就变心了。
巴菲特:我一年能找到一个好机会,就谢天谢地了。每一天,每一只股票,都能给出个结论,这我做不到。市场是疯子、酒鬼、狂躁抑郁症患者,每天卖出4000家公司。在一年之内,股价高点是低点的两倍。公司本身其实和农场、公寓一样,它们的价值不可能像股价那样大幅波动。你买了一个农场,你肯定根据农场本身来决定它值多少钱,不可能听每天从门口走过的路人信口开出的价格。投资是全世界最好的比赛,因为你仅仅需要找到 1 个机会,就拿到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手好牌。
像 Cramer 那样投资,我做不到。他主要是娱乐大众,他确实特别搞笑。
提问:您在研究一家公司的时候,一般看它过去多少年?
巴菲特:伯克希尔的规模越来越大,我的投资范围越来越小,我对自己投资范围内的公司很了解。通用电气,从 1941 年到现在的年报,我都有,已经基本了解了,所以研究的时候不用专门研究它的历史。如果一家公司,我不太了解它的历史,我一般先深入了解整个行业的状况。
我喜欢简单的生意,最好是 10 分钟之内可以看懂整个行业的商业模式。特别简单的生意,看懂了,直接打电话成交就可以了。我希望了解一个生意的护城河,希望了解客户的粘性多大,竞争对手如何。我会问它的客户是否经常比价。通用汽车很难看懂。汽车行业在我的能力圈之外。我有三个整理箱:IN(选入)、OUT (筛出)、TOO HARD (太难)。
提问:您最近收购了 Applied Underwriters 公司,您能否说几句?
巴菲特:这家公司为小企业主提供服务,主要经营职工赔偿保险,它做的是大多数保险公司不关注的一块业务。我研究了这家公司的业绩,发现它做得很好。我收购的公司,没有一家是通过竞拍买来的。有的人在出售自己的公司时,希望给公司找个好归宿,我每次都说同样的一番话劝他们卖给我。我说:“你可以把自己的作品挂到大都会博物馆,也可以把它卖给披着羊皮的典当行(杠杆收购基金),他们买去了,把你的公司打扮一番,再倒手贩卖给别的典当行。卖给我的话,除了我,谁都骗不了你——无论是华尔街、卡尔·伊坎,还是强势的董事会,都动不了你。”